[同人]红楼真梦(全)-25完
第110章 元妃召见(一)
此时的这个宝玉,早已把红楼中的诗句记过乱熟,在众人刚写完。宝玉也写好四首恭楷呈上。贾妃看道:
有凤来仪臣宝玉谨题
秀玉初成实,堪宜待凤凰。
竿竿青欲滴,个个绿生凉。
迸砌妨阶水,穿帘碍鼎香。活
莫摇清碎影,好梦昼初长。
蘅芷清芬
蘅芜满净苑,萝薜助芬芳。
软衬三春草,柔拖一缕香。
轻烟迷曲径,冷翠滴回廊。
谁谓池塘曲,谢家幽梦长。
怡红快绿
深庭长日静,两两出婵娟。
绿蜡春犹卷,红妆夜未眠。
凭栏垂绛袖,倚石护青烟。
对立东风里,主人应解怜。
杏帘在望
杏帘招客饮,在望有山庄。
菱荇鹅儿水,桑榆燕子梁。
一畦春韭绿,十里稻花香。
盛世无饥馁,何须耕织忙。
贾妃看毕,喜之不尽,说:“宝玉果然与众不同!”又指“杏帘”一首为前三首之冠,遂将“浣葛山庄”改为“稻香村”。又命探春另以彩笺誊录出方才一共十数首诗,出令太监传与外厢。贾政等看了,都称颂不已。贾政又进《归省颂》。元春又命以琼酥金脍等物,赐与宝玉并贾兰。此时贾兰极幼,未达诸事,只不过随母依叔行礼,故无别传。贾环从年内染病未痊,自有闲处调养,故亦无传。
那时贾蔷带领十二个女戏,在楼下正等的不耐烦,只见一太监飞来说:“作完了诗,快拿戏目来!”贾蔷急将锦册呈上,并十二个花名单子。少时,太监出来,只点了四出戏:
第一出,《豪宴》,第二出,《乞巧》,
第三出,《仙缘》,第四出,《离魂》。
把戏看完,元春又让太监开始发放赏赐众人之物。贾母的是金、玉如意各一柄,沉香拐拄一根,伽楠念珠一串,“富贵长春”宫缎四匹,“福寿绵长”宫绸四匹,紫金“笔锭如意”锞十锭,“吉庆有鱼”银锞十锭。邢夫人,王夫人二分,只减了如意,拐,珠四样。贾敬,贾赦,贾政等,每分御制新书二部,宝墨二匣,金,银爵各二只,表礼按前。宝钗,黛玉诸姊妹等,每人新书一部,宝砚一方,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。宝玉亦同此。贾兰则是金银项圈二个,金银锞二对。尤氏,李纨,凤姐等,皆金银锞四锭,表礼四端。外表礼二十四端,清钱一百串,是赐与贾母,王夫人及诸姊妹房中奶娘众丫鬟的。贾珍,贾琏,贾环,贾蓉等,皆是表礼一分,金锞一双。其余彩缎百端,金银千两,御酒华筵,是赐东西两府凡园中管理工程,陈设,答应及司戏,掌灯诸人的。外有清钱五百串,是赐厨役,优怜,百戏,杂行人丁的。
众人谢恩已毕,执事太监启道:“时已丑正三刻,请驾回銮。”
贾妃听了,对执事太监说道:“走时皇上嘱咐我道:‘如果省亲的时间太紧的话,可以多住一些日。’再说今日我也有些累了,可否在此园子歇息一日再回?”
执事太监回道:“既然皇上有此恩旨,娘娘可以多歇息一日,只是皇上问起时,娘娘要为我等担待。”
元妃说道:“那个当然!”
宝玉虽然与元春呆在一起,但没有单独送话的机会,就是他想看元春一眼也不行,因为元春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他,就是在看宝玉时,也是一幅正气凛然的样子,宝玉也知道她是不敢露出与自己的私情。
因此,宝玉只能苦苦等待时机,心里盼着众人散去后,能有单独跟元春说话的机会,但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,宝玉心中一叹:“这次是不行的了,只能以后找机会进宫,再与元春相聚吧。”因为宝玉知道三更一过,元春就要回宫了。
就在宝玉以为这次元春省亲,没有机会与她相聚时,却听见她说出这一番话来,心中一喜,知道她已经制造了一个与自己单独在一起的机会,只是时机没有到而已。
在元春对太监说这番话时,宝玉向元春偷偷地看过去,却发现元春正笑盈盈地看过来,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元春似乎在说:“你着什么急?我还不知道安排么?”
定玉心发怒放,但他也不敢放肆,只是乘乘地与众人一起,还尽量不与元春多说话,怕引起众人的怀疑。
贾母,王夫人等人也自是非常高兴,但见时间已经很晚,就告辞出来,并再四叮咛:“好生歇息,明天我等再来看望娘娘。”
众人刚刚告辞出去,元妃就让抱琴偷偷告诉宝玉,让其在外厢等候,等会再与抱琴一起进来,不要让任何人知晓。
宝玉就乘乘地留下来,并嘱咐跟着自己的袭人,说回去后早点睡,不要等他,并不可告诉任何人自己没有回去之事。因为宝玉在这段时间以来,经常不回自己的住处睡觉,袭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。
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,抱琴来找宝玉,并把他领到元妃歇息的地方,抱琴自己在外间守候。
一进屋,宝玉只见里间烧着几大盆炭火,弄得屋内温暖如春,元春坐在椅子上,含笑看着宝玉。
宝玉进门时,尚有些节制,到后来只是痴痴望着元春,见她满脸羞态,耳根子都红了,心中不禁一荡,口水差点儿没掉下来,就走上前去,握住元春的玉手,说道:“姐姐,你可让我见着你了。”
元春娇躯一震,低下头,回道:“适才你傻了么,你当我不想早点见你么?若被这些人看出端倪来怎么办?”
宝玉说道:“我知道,可是我心急啊?姐姐,你比上回更漂亮了。只是比上回也清瘦了。”
元春小声道:“我比你还心急呢。”
宝玉凑近,在元春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,低声道:“姐姐,我想你想得觉也睡不着,没有得到你要召见,也不敢冒然去找你,就等着这个机会了。”
元中一热,俏脸生晕,道:“我也是在等这回呢,因此前段时间也就没有找借口传你进宫。”
“对了。”元春好象想起什么事,又说道:“我看皇帝对我有些在意了,如果他要到我那儿睡觉,你说怎么办?”
宝玉也不由得一楞,想起皇帝要是想临幸元春,她还真没有办法。还要想出一个蒙混过关、骗过于宝玉的方法。
看着宝玉有些怔怔的样子,元春知道宝玉也有些为难了,就低声说道:“皇上真要来找我,那我就出个意外,死也不会把身子给他的。”
宝玉回过神来,看元春说的很轻巧,但知道她心里肯定早就打好了这样的主意,那样一来,自己不仅没有改变元春悲惨的命运,反而加快了她悲惨命运到来的速度。
“肯定不能这样,我一定要想一个办法出来。”宝玉在内心说了这句话后,就对元春说道:“姐姐,你不要着急,回宫后你要表现得邋遢一点,再显出更大的才气、更大的傲气。就是那种持才自傲、不修边幅的样子,皇上可能会打消到你那儿去的心思。”
元春眼睛一亮,她也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人,只是她一直没有想到向皇上不喜欢的方向去发展,也正因为如此,皇上这段时间见了她几次面后,感觉到了她的漂亮、还有可爱的一面,这才蒙发了临幸她的念头。
“对,就按你说的办,不过这段时间你也要忍着不要见我。”元春说道:“那时你不人以为我不理睬你啊。”
元春在说这话时,虽然显得很端庄,但她那神态举止,自有一股天生的风流妩媚透出,瞧得宝玉几乎痴了,他情不自禁张臂将其抱住,柔声道:“姐姐,你若真的不再理睬我,明儿我就出家当和尚去。”
解决了心中的大事,元春立时活泼起来,听了宝玉这话,她嫣然一笑,旋又绷了脸,道:“我不理睬你了。”宝玉心神荡漾,猛一口罩住她的樱唇,不由分说,便强索香吻。
元春挣扎了几下,身子就软了,双臂绕在宝玉的脖子上,如火如焰地与他一起燃烧。
两人这一吻,真是如痴如醉难解难分,舌头如鱼儿般你来我往地游梭接喋,浑不知身在何处了。
过了许久,元春才努力将宝玉推开,娇喘道:“吃饱了么,我们还是先洗洗吧,身上脏兮兮的怪难受的。”
宝玉道:“不行,没吃饱呢l”把她施到床沿,又强行亲吻起来,肚里明明有千百句话要说,偏偏嘴上太忙。
元春也想极了这个梦中人儿,痴痴迷迷地又与宝玉热吻了许久,娇躯早已寸寸酥掉,站立不住,整个人儿乎都瘫在他身上。
宝玉道:“姐姐,这些日来我可想死你了,中间有几次就差点找理由到宫内去寻你。”
元春嘤声道:“我也是,有天晚上都……都……唔……”她原想矜持一点,不想说出朱的话,却变成了这样子。
宝玉见地双颊知火,眼波似醉,娇艳不可方物,手上忍不住放肆起来,所触皆是滚烫一片。
元春觉察到宝玉的举动,嘤声道:“不要……不要……身上很脏,我们还是洗了再弄吧。”
宝玉却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,愈演愈烈,隔著衣裳一把握住了她的酥乳,用力揉捏抚慰,嘴也凑到她雪颈里亲吻
见宝玉又到了外间,袭人问道:”你不是要睡觉吗,怎么又出来了?”
宝玉打了个哈欠,道:”今年冬天冷的离谱,真有点受不了了。”
袭人也是缩了缩脖子,道:”是啊,却是冷的厉害。听说今年府里用的木炭比往年多了好些。”
宝玉道:”我看你们几个的冬衣也都是半新的,穿着定然不暖和。等明儿你取出些钱来,给咱们院里的丫头小子添置些新棉衣。”
第111章 元妃召见(二)
如今却说贾府新年过后,渐渐春融,史湘云家去了,探春因周统制奉旨来京陛见,姑爷随侍同来,在什锦街赁下住宅,也搬回另住。一时荣府中不免寂寞,那日薛姨妈来看宝钗,先至王夫人处。王夫人迎着笑道:“姨太太这回可隔得太久了,什么事这么忙哟?”薛姨妈道:“我惦记着宝丫头,早就要来的,新年上不舒服好几天,我刚好,小孩子又出花,那孩子自从香菱过去了,就跟着我,一出花更离不开啦。幸亏托姨太太的福,出得倒很顺当。蝌儿媳妇见我有年纪,实在累不动,她才领了过去。这些时孩子跟她也混熟了,我才腾得出身子来。”王夫人道:“那宝蟾近来还好吧?”薛姨妈道:“她近来还知道安分,不挑三窝四的,只不会理家。这也怪不得她,那夏家何曾教导过这个呢!”
此时,宝钗听人说姨太太来了,也忙至上房见礼。薛姨妈瞅着宝钗道:“你月份也这么大了,瞧着倒不大显。”王夫人道:“可不是么,她这衣服还是平常穿的,我给她放大腰身,新做了两套,还没有穿上呢。”薛姨妈道:“这可是大喜,我见过多了,是养小子的身子总小,你没见我带宝丫头的时候,才五个月比人家七八个月的还要足实。”
王夫人道:“虽然如此,到了这个月份,也要保重着点。我叫她没事只管在房里歇着,她哪里肯听呢?”薛姨妈道:“走动走动也好,走得多,养得快,只留神不要闪着碰着的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要跟姨太太商量,她月份一天大一天了,总得有人常在身边照应她才好。别人我也不放心,你若家放得下,就搬来和她一起住着,设或三更半夜有个发动,也省得慌张。”薛姨妈道:“我也是这么想,只是家里看孩子管家务,全交给蝌儿媳妇,哪里放心呢?她倒安得贫,耐得富,一步不乱走的。就管小孩子也细心,究竟还是新媳妇,有许多事摸不着门,还得我替她领略呢。”
王夫人道:“姨太太若肯住在这里,我还有个主意。那梨香院外边两所房子,你不是住过的么?此刻还空着,索性把他们也搬了来,那里通园子的便门开了,也如同一家子似的,你若不放心,白天回去瞧瞧,有什么要紧事,他们也好来问你的。”宝钗道:“现在不比以前,一则园子里荒着,那便门开了,保不住你来我往,多走几趟。万一有事,倒分不清责任了。二则宝瞻那蹄子又膘又嘴硬,虽说学好,我总信不过她。不要吵闹起来,叫这边爷们笑话。太太和妈妈细想想,我这话对不对?”
王夫人道:“你这虑得太宽总了,那便门平常关着,有事再开,可有什么妨碍?再说谁家没有个争鸡鹅斗的。那回凤丫头生日,什么抱二家的,背二家的,在老太太面前闹得那么大,谁又笑过她们呢?”薛姨妈道:“咱们自己人,谁瞒得了谁,就是死鬼媳妇的事若不仗着这边爷们,还压不下去呢,要笑早就笑掉了下颏啦。”又对宝钗道:“既然你太太这样说,就依着她老人家吧,我今儿就住下了,你打发人去告诉蟠儿、蝌儿,择个日子搬来就是啦。”
宝钗答应了,连忙打发小厮通知薛蟠弟兄,一面带同莺儿、秋纹等料理薛妈的床帐被褥,看着她们铺设,薛姨妈见她走来走去的忙碌,便着急道:“姑奶奶,你不要张罗我了,万一闪着了我可担不起,由她们弄去吧。”
从此,薛姨妈就在荣府住下,那薛蟠素来任性,狂嫖滥赌,从无检束,在监里圈了两年,虽然仗着钱上下打点不曾受苦,却也关得他火星乱迸。及至遇赦赎罪回来。薛姨妈唯恐他在外惹祸,终日看紧了,不放他出去。偶然借故出门,寻访冯子英等一帮朋友,或是到锦香院中闲逛,总也不得畅意。听说搬回贾府,又可与贾琏、贾蓉等浪荡子弟寻花纵酒,朝夕追欢,心中先自欢喜,赶忙催着家人收拾,不到五日便已搬来,那上房是个大四合院子,也还宽敞,又另有书房客厅。薛蝌只占了书房三间,自去帷用功。薛蟠却忙着去寻贾府爷们。
此时贾珍正约合一般勋贵子弟在宁府校场练习骑射。原来贾珍素性好武,前此也曾校射赌酒,也因染了公子哥儿的义气。又不善择交,渐渐的赌胜于射,这声气传出去,惹得台谏们纷纷弹劾。后来身到海疆,目睹海氛不靖,兵备绩驰,更激动他戮力从戎之意。此番回来,整理庄产,甄汰家丁,渐已就绪。见了那些世旧,提起结会校射,大家都甚踊跃。
那会芳园围墙以内本有一大段空地,是宁国公当日点兵的校场。贾珍命小厮们铲去荒榛,坚起射鹄,又添了雕弓骏马,便按日演习起来。同时镇国公之孙牛继宗,理国公之孙柳芳,治国公之孙马尚清,齐国公之孙陈瑞文,平原侯之孙蒋子宁,襄阳之孙戚建光,锦乡伯之子韩奇,以及陈也俊、冯紫英、卫若兰等华宗贵裔,咸来与会。本家子弟如贾琏、贾璜、贾珩、贾菖、贾菱等,有的真来习武,有的借此亲近贸珍,却也来了不少。
荣府中也遣贾环、贾琮来此,随同肆习。日间轮枝骑射,晚间聚饮而散。贾珍定下规约,轮流互作东道,只较优劣,不赌胜负,也是惩前毖后的意思。薛蟠知有此会,心想念书既然耽误了,借此习武立功也还不晚。寻着贾珍,愿来凑趣。他本是前次校射有分的,贾珍自无不允。从此薛蟠便也按日赴会。
一日,尤氏无事,因素未见过骑射,命小厮们在校场边三间小厅安设竹帘妙屏,带着偕鸾和丫头们到那里隔屏偷看。只见那校场约有二十来亩,周围遍种垂杨,一般子弟们各骑骏马,正在绕场试聘。少时会旗高挥,一队骑马的有十数骑直向箭牌跑去,箭牌上画的是黄质斑纹的虎头,第一箭专射虎额,二、三箭分射左右虎目。
尤氏只见那箭从马上似飞雨般发出,射毕各拢马退下。不知那个射中?少时有一个骑雕鞍菊花青马的,似是冯紫英,督着人在简牌下验看。原来简上都刻着各人姓名及一、二、三等字。验完了在牌下标出名榜,三箭皆中的只有五人,贾珍有内,这五个重又比较。射那柳树上的叶字,连中的却只有三人,贾珍外是戚建光、柳芳。
歇了一会儿,忽听一阵鼓声似怒雷突起,一队十多马风驰电掣的跑去,各自争先斗捷,箭牌前竖着标旗,眼看那个朱鞍铁青马的先要赶到,却被两匹马,一匹是金鞍赤骝,一匹是银鞍黄骢,从马后飞赶过去。都比铁青马先到,只是赤骝稍后,差了半个马头。
尤氏瞧那骑赤骝的正是贾珍,余者都不认识。忙叫丫头悄问跟随的小厮,方知骑铁青马是的蒋子宁,骑黄骢马的是马尚清。又见贾珍等缓缓回来,校场上摆起青绿木山,分为数层,高矮不等。一会子,这十多匹马重又飞跑越山而过,有的蹿不过去;有的过山失势,前蹄双跪;有的穿山太猛,几乎坠鞍。尤氏瞧着替他们提心,哪知道都是练熟的了,到要紧时各能控纵如意。及至抢到标旗,却是贾珍第一,马尚清第二,蒋子宁也算到了,却差着一大段。贾珍等下了马,都在那边柳树下坐着歇息。紧跟着第二队十多匹马又要上来。
尤氏正看得有趣,佩凤忽从上房走来悄回道:“西厢里珠大奶奶来了。”只得进去,和李纨叙谈了一会儿,要拉她出来同看,李纨不肯,方罢。这里一般弟直演习到日色沉山,方赴大厅会饮。席间无非谈论些用兵的韬略,备兵的险要。薛蟠只跟着喝酒,总插不上嘴。他向来善骑,却因体肥身笨,屡次落后。但秉性好胜,岂肯甘心输人,随后便另买一匹大马,通身漆黑,银顶雪蹄,寄养在宁府马号。天一亮就拉到校场,独自来回驰骋。有时遇见贾蓉,笑他道:“薛大叔,大清早起的骑马往哪里去,还要到苇塘里调情去么?”薛蟠哼了一声,仍旧骑他的马。贾蓉便笑着去了。
薛蝌见他哥哥朝出夜归,几天见不着一面,疑惑他在外头胡闯。问知每日皆在东府里练习骑射,方才放心。薛姨妈却不知底细,每回家里人来,问起大爷,总说一早就出去了,心中更多疑虑。那日专为些事住在家里,候至深夜,薛蟠才醉醺醺的回来。忙至薛姨妈处请安,说道:“妈今儿回来了。”薛姨妈道:“我不回来还得了么?你失魂落魄的,一天到晚不着家,这里被人抬了去还没人知道呢?我也没见过你种人,三番两次的招事惹祸,刀架在脖子上,好容易救下来的,还不收心学好,教我指望谁呢!”
薛蟠道:“妈别这么说,我若不学好,还不出去呢。妈不信,只问东府里,我哪天不在那里练弓马。文的我干不来,这不是一条正路么?”薛姨妈道:“那东府里的事我还不知道么,明着习箭,暗地聚赌,不为了这个还不会抄家呢!”薛蟠道:“这回可大不相同了,一把子都是正经人家的子弟,从前邢大舅、王仁那一帮全刷了,我这一阵子何曾摸过色子牌呢!”薛姨妈道:“这在你自己,再要赌出漏子来,我也管不了。”薛蟠道:“妈只管放心,我将来还要仗着弓马混一官半职给妈请诰封呢?”
第112章 元妃召见(三)
贾兰赴试春闱,王夫人、李纨未免悬念。探春因为替王夫人解闷,便向周琼说明了,回来暂住。此时李纹、李绮虽已许字,但未出阁,李婶娘怕李纨烦闷,也叫她们姐妹来此作伴。
一时顿觉热闹。探春本爱园居,此来正值春暖花七,韶光绮丽,便回了王夫人,带同侍书、翠墨和跟来的婆子们,搬至秋爽斋住下。又撺掇李纨和纹、绮姐妹,都移住稻香村。李纨久有此意,自然乐从。王夫人因园中久荒,先吩咐贾琏传知管事们,多派人役打扫房屋,修整花树。有些坍坏破损的都重修了。
只消旬月工夫,便觉气象一新,荒埃尽扫。宝钗又对探春说起替湘云一番打算,探春与湘云素来相得,也觉得这么安顿最为妥当。趁便和探春商量定了,便去回王夫人。王夫人道:“云丫头寡妇失业的,没有投奔,怪可怜的。咱们平常白养着许多闲人,她又是在这里住惯了的,难道还多着她么?若来了,只管同在家里一样,不要生分才好。”探春道:“史妹妹那人是没有心眼的,和四妹妹也说得来,太太不用张罗,她只交给四妹妹就得啦。”
当下说定了,就告知宝钗,打发人去接。刚好有南边新来的京官要寻找住宅,湘云把那房子赁给他,那边粗家具也作了价,只带着衣箱和几只书籍,搬至拢翠庵,和惜春同住。仍是翠缕贴身服侍。白天寻姐妹们谈笑,有时逛逛园景,夜里自去参阅道书,比在家里倒舒服了。
那天早上,探春从王夫人处画请安回来,走过沁芳桥畔,见两棵杏花开得似云蒸霞蔚,许多密蜂围绕着花枝上飞来飞去,嗡嗡不绝。想到唐人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的诗句,这个“闹”字真形容得妙,那稻香村一带杏林不知更开得如何繁盛?便想寻惜春、湘云同去玩赏。又觉得身上微凉,走到岔路,吩咐侍书回去取衣服,独自向拢翠庵而来。此时庵畔梅林已是绿明青子的时候,净炉清磬,分外幽静。
探春见门内无人,径自进去。则进前廊,廊上挂着一架白鹦鹉,陡然念了一句“南无观世音菩萨”,冷不防吓了一跳。笑道:“四姑娘这里连鹦哥都通禅了。”湘云在惜春屋里坐着,听见了忙迎了出来。说道:“三姐姐真起得早。”探春道:“你们不是都有早课么?怎么今儿这么清闲?”湘云道:“四妹妹天没亮就起来,忙了一早起,刚念完了,我可有什么早课呢?说是修道,也不过是一句话,只算当拢翠庵的香婆罢了。”
惜春问道:“大嫂子搬到园子里没有?”探春道:“你真是世外之人,一切不闻不问。大嫂子搬来好几天,连纹妹妹绮妹妹也一起住下了呢。”湘云道:“这都是三姐姐要重兴诗社鬼使神差的把她们都送了来啦。”探春笑道:“我正为这个来找你们。刚才我瞧见杏花盛开,想和大嫂子商量,开个杏花社,她那里杏花最多,想必更盛,咱们同去看看如何?”惜春道:“去一趟也好,她们来了,我还没有见着呢。”
正说着,侍书取了一件春罗薄棉袄来,探春一面换衣服,说道:“杏花都开透了,天气还这么凉,也是少有的。”侍书道:“听他们说,前两天西山还下雪呢!”惜春看她换了衣服,说道:“三姐姐要到稻香村去,这就去吧。”正要走,湘云忙道:“等我拿件东西带了去。”大家等她,回来却仍旧空手。探春笑道:“你拿的东西呢?”湘云笑而不答。
一路走着,正值春阴天气,只见远近各处重楼叠榭,夹着许多花树,绿便是一堆烟柳,淡红淡白发烟似雾的便是一片开乏了的山桃,又有翠槛藏花,红亭枕水,处处赏心怡目。将近稻香村,便见前面一带绿畴围绕,高高下下千万枝杏花通红如火,紧接着土垣茅舍,一带竹篱。门外站着一班人,正是李纨和纹、绮姐妹,带着丫环们在那里看花。
李纨见了她们三人,笑道:“我算定你们要来,预先在这里迎接。”探春笑道:“我也是听耳报神报道,大嫂子高兴赏花,来凑趣的。”纹、绮姐妹都和她们久别初逢,不免寒喧问候。李纹道:“那回在这园子里钓鱼玩,还在眼前似的,我在家里做的梦一半都在这里。想不到真又来了。”湘云道:“这几年里头不但三姐姐去过南边,咱们在城里的也没得见面,叫我好想。”李绮道:“真是的,姐夫的事,我们姐妹总也没得去瞧你。头一件,先不知道住址。第二件,除掉来这里,我妈也不放我们出去应酬,只在家里闷着。”李纹道:“可惜琴姐姐不在这里,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来呢?”李纨道:“我听宝妹妹说,那梅家不久也要起身来京了。”探春道:“提起钓鱼来,我还想起二哥哥装姜太公的样儿,未免可笑。那回我们都得了彩头,只他没得着,到底不大好。”
大家想起宝玉,各自叹息了一回。李纹道:“我听说这园子荒废久了,又常闹鬼。到了这儿看看还没改样,住着也很安顿,可见那些话都靠不住。”惜春道:“那些话本来是造出来的,倒是荒废是真的。新近小修理了,才有这个样儿。”李纨又引众人步至花下玩赏。
此时杏花只开了三四成,恰到好处。湘云道:“这杏花的枝干很像梅花,只没有那种清香。”探春道:“南方的梅花,还不如杏花呢!那年我从海门路过永嘉,见着观察使陆公的夫人,她约我茶山去探梅,那花全是单瓣儿,又开透了,白稀稀的没什么看头。他们说邓尉的香雪海也是如此,不过花多罢了。”李纹道:“我逛过虎邱的寒香院,有百十棵梅花,倒都是双瓣儿,也有砂绿萼,走近了就闻见一股清香,那品格当然在杏花之上。”湘云道:“杏花也有绿萼的,我叔叔听太常寺老爷们说起,社稷坛后面有一棵白杏花,开了花就同绿萼梅一样。花了钱找着老公,去偷看过一趟,果然不错。可惜那地方咱们走不到的。”
众人在花林里徘徊了许久,李纨道:“今儿阴天,春寒很重,你们屋里坐吧。”湘云等也觉微寒,就一同进屋坐定。素云沏了新茶送上,大家喝着,仍旧说笑。探春笑道:“这可该说到正文了,今儿专诚拜谒,请稻香村老农做个社主,这样好杏花,还不该开个杏花社么?”湘云道:“今年杏花开得比往年都盛,好像知道我们来了似的,不可辜负了他。”李纨道:“从前做了许多诗,总没咏过杏花。唐宋人的诗单咏杏花的也不多,倒是个好题目。就是今儿太仓猝,这里地方又窄,笔砚也不齐,怎么起诗社呢?”探春:“改日子又得重约,就是今儿吧。只要说定了,到我那里去,也是一样的。”李纨道:“咱们先点点人数,除我不算,蕉下客、枕霞、藕榭,和我两个妹子,也有五个人,不算很少了。”
惜春忙道:“我是只会看花不会做诗的,不要算上我。”李纨道:“还是照旧推藕榭誉录监场吧,我另想起一个人来,咱们把邢大妹妹也约了来,好不好呢?”探春道:“她住得远,今儿来不及了。”李纨道:“你不知道么,姨妈家又搬到梨香院前边,打这里便过去,很近便的。”湘云道:“蘅芜君是种们社里的台柱子,岂可短了她。”李纨:“她眼看就要恭喜,就是满心要来,太太也不许的。我们把题目送了去,做不做由她吧。”探春忙着打发人去请邢岫烟,一面同众人回秋爽斋来。
湘云见斋中陈设已备,每人一个檀几,几上各色旧磁花瓶,都插着杏花,笔砚诗笺,位置妥贴。便笑对探春道:“三妹妹真是善用兵法,你什么交代的呢?”原来探春商定在秋爽斋集社,暗地里递个眼色与侍书,令她回来布置。众人正在说得热闹,哪里理会,当下见湘云笑她,便也笑道:“我们还会做贼呢?你不信,只问王善保家的就知道了。”
李纨瞅了探春一眼,又拿话岔她道:“三妹妹你把题目先议定了,还是稻香村赏杏花,还是专咏红杏?”探春道:“若提出稻香村来,便要替你们颂圣。兰哥儿不是要曲江簪杏么?那么着倒俗了,还是专咏红杏的好。”李纨取过一幅砑红窄花笺,写了”赋得红杏“四个字,便要限韵。探春道:“那回咏红梅,二哥哥再三央及,不要限韵。我看限韵也太拘束,随各人做去吧。”
湘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签洞,有二寸多高,象牙制成,雕刻精巧。说道:“我有个玩意儿,这是韵筒,按着诗韵配的签,各人抽着什么签,就用什么韵,各凭天断。”探春笑道:“怪不得你刚才去了半天,巴巴的把这捞什子带了来,我还当什么要紧的关防匣子呢!”说得大家都笑了。
正笑着,人回薛二奶妈来了。众人忙起立招呼,岫烟一一见过,又和纹、绮姐妹说了一会儿话。李纨先替宝钗拈韵,抄了题目,打发老婆子送去,然后众人各自抽签定韵。最后是湘云拿着牙筒,似拜佛求签的样子,高举频摇,口中念道:“南无大陈芳国主菩萨,给我一个好签。”少时掉下了一根,湘云拈起看了,向桌上一摔道:“偏又碰着他,真是该死十三元了!”众人又复大笑。
第113章 元妃召见(四)
宝玉玉茎巨硕非常,元春觉酥美透骨,张启樱口咬住一物,却是缠绕在身上的那条果绿抹胸,模样乐苦难辨,她原就娇美绝伦,此际愈是可人至极。
抽耸间,宝玉乜见元春那一对莲花脚儿在两边不住乱晃,心头倏地一辣,这可是与家里的几个女人欢好时从未见过的景象,只觉她两双莲花脚丫儿诱人万分,不单线条奇美,肤色更显得滑嫩如酥,当下几欲射出精来,昏昏想道:“原来女人的莲花小脚竟然这等撩人……”
…………
李纨念一句,称赞一句,众人也都赶来同看。邢岫烟道:“纹妹妹‘洗淡风光,堆来春色’两句不着烘托,全用正面写法,真见功力。”探春道:“我倒爱绮妹妹‘妆浓、香暗’两句,有底有面,不同泛作。”李绮道:“你看邢大姐姐那首,句句扣题,句句都有新意,那才是有底有面呢!”
邢岫烟正要谦逊几句,李纨夜道:“香都点完了,史妹妹到哪里去了?怎么还没交卷?”探春便拉着邢岫烟去寻,寻到院外,见湘云尚坐在太湖石上寂然不动,只是入定的样子,手中还拿着杏花。探春道:“我看她坐在这里已经大半天了,别是坐化了吧。”刚好地下掉了一朵大玉半花,便拾起来向湘云扔去,正打在脸上,不禁嗳哟一声,瞅着探春、岫烟还在发愣。
探春笑道:“云丫头,你怎么啦?有什么不舒服么?”湘云方才觉悟,说道:“你们不好好作诗,瞎闹些什么?”探春道:“我们卷都交齐了,单等你呢!你向来催人的,今儿怎么落在大后头了。”湘云也不禁自笑,忙至屋内,一面想着,一面写着,众人围绕争着。写的是:
裁绮为帷锦作幡,东风昨夜到闲门。
李纨道:“这两句就好,不用杏花的典故,又确是杏花。”探春笑道:“她拿着杏花,捉摸了那么半天,把杏花的神都勾了来,焉得不好呢?”湘云掩着诗笺道:“你们再打趣我,我就不写了。”李纨忙道:“让她写吧,不要搅乱她的诗思。”于是众人走开,自去闲谈。等了一会儿,湘云才写完了,又围着来看。接续写的是:
流霞引入花天梦,飘雨催醒杜宇魂。
绛阙影回扶彩袂,朱楼春满劝金尊。
轻烟淡粉休摹拟,梦到江南牧笛村。
探春看了笑道:“云妹妹人有仙心,诗也有仙气,真要让她独步了。”邢岫烟道:“此诗妙在一片神行,毫无斧雕痕迹,谁知道她是苦思得来的呢?”纹绮二人也痛赞了一番。惜春道:“诗都齐了,还不清社主评定么?”探春便请了李纨过来,将各人所做从头细阅。笑道:“都是好的,叫我怎么去取呢?必要分给甲乙,当然首推枕霞,邢妹妹次之,再其次是绮妹妹纹妹妹,只是三妹妹要抱屈了。”探春道:“公允得很,我那首本来不好,预备抛砖引玉的。”李绮道:“我们做的一样是刻画红杏,只不如史邢一首,把红杏的神髓都透写出来。邢姐姐那结句‘浓淡看渠总有情’更见得身分呢!”
评论未了,翠墨领着莺儿进来,手里捧着一只花篮,用新鲜柳枝编成,篮内播着玉兰、木笔、绣球、鸾枝、金雀各色新花,配着色更见新鲜。见到探春诸人,都请了安,说道:“这花篮是我编的玩意儿,三姑奶奶留下解解闷吧。”探春细看了一回,说道:“这真难为你,我倒不知你有这个手艺。”莺儿笑道:“这还是我小时弄着玩的,今儿进园子来,瞧见那堤上的新柳娇黄嫩绿,怪可爱的,一时高兴,插了些花儿,弄了这么一个。若拿回去,我们姑娘又要说我,只可送到这儿来了。”
湘云道:“我听说你的手儿巧得很,还会打络子呢,你明儿空的时候给我打一两件吧。”莺儿道:“我横竖也没多少事,姑奶奶要打什么呢?”湘云道:“明儿再说吧。”李纨道:“你们姑娘做什么呢?”莺儿道:“姑娘正做诗呢。姨太太叨叨着不叫用心,也拦不住,刚才太太和平奶奶都去了,说了半天话,等太太走了姨太太说给平奶奶,玉奶奶也说不要用心的好。那知道平奶奶刚走,姨太太在里屋歇着,姑娘又动起笔来了。”李纨道:“太太、奶奶一大堆,你们听她说得多么利落,若是宝二奶奶当了家,她不是第二个平儿么?只可惜宝二爷没那福气。”探春听了,不觉长叹。
只见秋纹匆匆走来,手里拿着信笺折叠的方胜儿,一见莺儿,忙道:“二奶奶叫你快回去!还说你这么大了,还这么贪玩,一到园子里就不想回来了。”莺儿答应了,先自赶回,这里秋纹见李纨将方胜儿呈上。说道:“宝二奶奶叫我送来的,还叫我回大奶奶,若是诗社的诗看完了,交给我带回去,宝二奶奶要借看呢。”李纨先展开信笺与众人同看,那上面写的是:
名园清话,独阻芳尘。吟社重开,欣传盛笺,振璇闺之雅绪,知玉尺之总持。韵藻载扬,赓酬有续。溪桃堤柳,顿洗荒寒。莺榭燕帘,复逢韶丽。幸叨分韵,俾遥附于骥旄。爰感求音,聊自鸣其蚓曲,敢惜画脂之陋。请追结轨之欢,譬犹霜钟有例,应以铜山,庶免春宴无诗,罚从金谷。
众人都道:“很好的一篇尺牍。”再看那诗,是:
骀宕东风正及辰,九光散入绮罗尘。
乍融绛蜡余妆泪,错认红裙是幻身。
春色酒痕仙苑梦,雨声灯影小楼人。
牵思愁问雕梁燕,明日来看绿叶新。
湘云道:“不但小启雅隽,这首诗也要数她压卷,只是言外有无限感慨,她向来不肯说衰飒话,如今也未能免俗了。”探春道:“这诗只觉凄婉,却很含蓄,究竟是蘅芜君的吐属。”李纨道:“话到伤感,也不能怪她,一时有一时的心境,我们设身处地,又当如何呢?”侍书来回道:“饭摆齐了。”
探春忙将众人诗稿交秋纹带去,一面邀岫烟、湘云、纹、绮等入坐席间,肴馔不丰,却甚精美,连替惜春预备的疏菜也非常可口。李纨正在称赞,说道:“三妹妹真会调度,今儿仓促,主人也预备得如此齐整。”忽见彩云走来,向探春悄悄的说了几句话,探春登时变色,连忙催着上莱,众人不便问得,一时饭罢,知探春有事,也就散了。
原来王夫人寻探春为的是商量贾环之事。那贾环在东府里随同练习骑射,起先以为珍蓉父子必是借此为名,暗中有些玩耍。数日之后,见那帮都是正经人,弓马以外不过饮酒高谈,他就不愿常去,却要借此出门。寻着贾芸、贾芹那些下流子弟,狂嫖滥赌、无所不为。在外用钱无非拖借撞骗,有时从家里偷了出去,贾政只道他在东府习武,哪知道这些事呢。
有一天,在锦香院挑了一个唱曲的,名叫红娇,那红娇另交了一位阔公子,乃是京营谢游击之子谢麟,见谢公子有钱有势,自然倾心于他,哪里把贾环看在眼里。贾环心中不忿,暗地里买了一帮地棍,在花街柳巷截住谢麟,饱打了一顿,谢麟本来地面熟习,侦知是贾环所为,恨之切齿,却因老辈与贾府世交,又事由歌院而起,回家不敢明说,想来想去只可暗图报复,尚未下手。
贾环只当他甘心吃了哑吧亏,那胆子越发壮了,勾结了许多狐群狗党,在京城内外讹诈铺户,抢劫娼寮,已非一次。那天在西海子茶棚里闲坐,跟着十来个地棍,都是他的打手。刚刚好遇见一个老头子带着女儿走过,那女儿才十五、六岁,油头粉面,也有七、八分姿色。见贾环打扮得邪气,无意中瞧他一眼,勾起贾环邪火,立时起个暗号,七、八个地棍蜂拥直前,把那女儿抢去,任她啼哭叫喊,也没人理会。
那老头子如何肯舍,拼命大喊道:“救命哪!抢人啦!”却被地棍们赶回来,找补了一顿好打,许多看热闹的心中只管不平,却怕吃眼前亏。等到他们走远才敢去看那老头子,有替他上伤药的,也有替他雇跑海车,还有说几句公道话安慰他的。这已经是仗义的了,你道那老翁是谁?等他说出姓名,方知也是贾氏同宗,单名一个沅字,论起辈分比贾政还大两辈。只因家寒系远,又不肯攀附华宗,所以荣、宁两府没人认识。
回到家里,又是自己悲恨,又是心疼女儿,气得要拼老命。幸亏受伤并不甚重,过几天体伤平复,各处打听,才知道抢他女儿的便是贾环。心想这真应了大水冲龙王庙的那句俗话,当下便自己做了一张状子,预备向五营衙门及顺天府各处投诉。
他本是刀笔秀才,做的状辞十分痛切,又想起告状必得一笔需用,不是空手能进衙门的,此时身无余钱,亲友中只有贾代儒叙过同宗,又同案进学,向来关切,闻说他近来光景还好,就特地来访代儒,向他商借。代德刚从家塾回来,见他名帖,忙即请进,贾沅气愤未平,一见代儒,不及寒暄款叙,便将那天被抢被殴的情形都说了,又拿出状词和代儒商酌。
代儒听见贾环如此纵恶,也非常生气,对贾沅说了许多气话。及至看到那张状词叙述得淋漓尽致,并涉及贾政纵子,心中忖量,这张状子出去,事情可闹得大了,咱们姓贾的还有什么脸见人。况且环小子又是己门教出这样学生来,自己更没有颜面。
第114章 元妃召见(五)
因对贾沅道:“就事论事,这种办法原不为过,只是状子写得不能透彻,不能动听。写得太透切了,咱们阖族的脸面还在其次,姑娘将来怎么出门子呢?依我之见,把环小子找来,重重罚他一顿,勒令他磕头赔罪,将姑娘即日送还,另外再想个法子给老叔平平气,不比张扬出去好得多么?”贾沅道:“他们府里要面子,我一个穷儒要什么脸面?倒是你说起女孩子的话,不能全豁出去。若迫到我没路可走,也就顾不得了。你瞧着办吧,总是底子面子都过得去。光磕几个狗头当个什么?”代儒也看出他的意思,说道:“这件事交给我,你那状子先不要递,听我的信呢。”
贾沅走后,代儒本意寻贾环,替他了事,好几天总没寻着。没法子方来见贾政,此时贾政在外书房和詹光在下棋,吃了詹光一块有二、三十子,他又要悔着。正在争持,人回:”学里儒大太爷来了。”忙即请进,放下棋子相见。说道:“太爷轻易不大出来的,有什么事写个字条儿,打发人来就得了,何必亲自劳步呢?”代儒道:“无事我也懒得出门,只因此事曲折甚多,非面谈不可,你听了可不要生气。”贾政急问:“何事?”代儒便将贾环抢及祖姑,贾沅受伤痛女,要具状控告,经自己力劝暂搁,详细备述了一遍。
贾政没等说完,已气得暴跳如雷,拍着桌子把棋子丢了一地。喘吁吁的道:“这畜生真真真不要活着了,若不结实打死,我有何面目上见祖宗!”又叫小厮们:“立刻把那畜生捆了来!”代儒道:“训子是应该的,也要严在平时,既出了事,还是了事要紧。事了之后,任你怎么责罚还不迟呢!”贾政道:“了什么呢?我跟这畜生拼了!不是他死就是我死?等我打死了他,再到沅太爷那里登门请罪去!”又催问小厮们:“怎么还不给我捆了来?”
问了两、三遍,小厮们方回到:“三爷好几天没回来了,奴才传老爷的话,叫外头打发人飞马找去。”贾政拍着桌子道:“这畜生好多天不着家,你们也不来回我,这就该死!一找着给我捆了来!一面先预备大板子伺候。等我带到宗祠里活活的打死他,以谢我养育禽兽之罪。”又吩咐小厮们道:“你们谁也不许到上房说去,谁说了也一齐打死!”小厮们连连答应:“是!是!”
歇了一会儿,代儒又道:“生政老你暂且平平气,在气头上什么话也不能说,我还有个万全的办法呢!”贾政瞅着代儒道:“我豁出去打死他,还要什么万全,难道还顾全这禽兽不成?天下弑父弑君的大事都是委屈求全酿出来的!儒太爷若有什么高见,且等我打死这畜生再说。”代儒见贾政气到如此,无从进言,悄地出去,唤一个常跟贾政的小厮,叫他快到东院,请大老爷来,大家劝解。
那小厮慌慌张张的跑去,正遇彩云从邢夫人处回来。问他:“何事?”小厮把贾环抢人,贾政生气,代儒命请贾赦劝解,都说个大概。彩云早就跟贾环好,岂有不关心的,回去就悄回了王夫人。王夫人不得主意,又打发彩云寻探春。
探春听了,又是气,又是恨,气的是贾环不上进,做出此等灭伦之事;恨的是贾芹、贾芸等引他为恶,又怕气环了贾政。因此心绪纷乱勉强陪李纨、湘云等吃了饭,便至王夫人处。
不知她们母女说得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探春来至上房,王夫人将所闻贾环之事告诉她,又道:“眼下老爷因为这事,气摊在外书房里,儒太爷大老爷和清客们都在那里,我又不好去得,你想个说词,把老爷请进来,我们大家劝他平平气,想办法要紧。不然气坏了身子,又怎么样呢?”探春答应:“是”。又道:“环兄弟本来下流,我料他要惹祸的,如今犯了得罪祖宗的极恶,就依老爷主意,活活的打死是该的。只是他虽不肖,也是一条性命,打不死撵了出去,保不定又闯出什么乱子,依我说不如把他圈起来,不许出外见人,只当他死了一样。万一他自己悔罪知改,那不是老爷太太的修积么?”
王夫人道:“我也想到这里,所以找你商量,既你这么说,比我见的更透澈了。等一会子见了老爷,你先说说看,老爷若是听了呢,总算他的造化。其实管教儿子也不是容易的,你老爷平时不会管,一生了气不活活打死,也要打个半死,那是正经办法呢?”
正说着,贾政咳声叹气的背着手踱了进来,他不许小厮们向上房说去,怎么自己倒走到上房呢?原来代儒将贾赦请来,见着贾政,也劝了许多话。无奈都是着三不着四的,贾政听了更气。说道:“这孽畜背叛名教,得罪祖宗,还不该死么?我若不打死他,连我也对不起祖宗了。”贾赦又遭:“本来名教二字宋人认得太严,其实古人并不如此,你看齐侯通于鲁夫人,就是他的胞妹,做书的何曾替他遮瞒?晋文公一代霸主,娶的怀嬴,还是他侄儿藏媳妇。那脏唐臭汉什么事情没有,后人还说他文治胜过前古呢?自从宋儒学说盛行,把世上痴男怨女坑死了不少,物极必反,将来一定另有一班人出来把名教迂论打破,改造成一种世界,你瞧着吧。”贾政道:“那么着人道就灭绝了,还能成世界么?”
贾赦尚在信口胡说,还说着:“就拿环子说,二老爷你就错了,这么大的孩子,不给他娶亲,又不给他放丫头,再不然放他自己出去挑一个合适的,弄回家来了就算了。偏都不肯,单叫他一个人耍光棍,怎么怪得他狗急跳墙呢?”
贾政心中大为不悦,却不肯和哥哥吵嘴,只冷笑道:“依大老爷说这畜生倒抢的对了?”清客们见贾赦愈说愈远,也帮着从旁劝慰。东一句,西一句,更说得驴头不对马嘴。贾政听了更烦,便借事走了进去。王夫人、探春连忙起迎。贾政本来不告诉他们的,此时想起还是自己人痛痒相关,就将贾环之事气哄哄的又从头说了一遍。还说道:“这畜生除非死在外头,若叫我找着了,非结实打死不可!”王夫人道:“环儿这般混帐,真该打死!老爷身子要紧,不要因此气坏了,倒不值得。你我都有了年纪,珠儿死了,宝玉又出了家,眼前就剩这个畜生,虽然有个好孙子,究竟隔了一层。”
说至此眼泪绕着眼圈,总也忍不住。贾政生气道:“我就是绝了后也不要这禽兽做儿子,像他做的这些事,带累我怎么见人呢?”王夫人含泪说道:“俗话说得好,家丑不可外扬。刚才三丫头她先听见了,想出一个主意,等环儿找回来把他圈起,叫人看着,永不许他见人,也同他死了一样。不然,打不死他,他又闯出去,不定还闹什么大乱子呢!”探春道:“环兄弟这种无行,死不足惜。我是为老爷的声名,若不把他罪恶揭穿了,人家要说老爷无故杀子,他犯的罪恶又是不可告人的,一说出去咱们府里的脸面可丢尽了。万一被南城外头那班疯狗知道,还不定怎么乱汪汪呢!倒是从严圈起,可免后患。”
贾政踌躇了一会儿,说道:“你说得也不错,只是人家那姑娘尚无下落,就肯白饶了我么?”探春道:“这个容易,女婿同五营的人都熟识,找营里熟人掏他们的私窝子,把那姑娘救回来,送还了人家,那家子很穷,顶多再破费几个钱,有什么事不了,老爷尽管放心。”贾政道:“随你们办去吧,我是要脸面的,不要弄砸了。”探春领命,当天便回周家去了。过几天回来,禀覆贾政、王夫人,果然已将此事办妥。
那贾沅见他女儿救了回来,背地里又得了好处,便也无话可说。只贾环闻信先逃,不知去向。贾政顿足叹恨道:“便宜了这畜生,这一跑还要闹乱子呢!”究竟不知是那帮孤群狗党,得着信通知他的;还是探春夫妇,背地里放他走的?此是疑窦。
转眼已到三月十六,正是接场之日。王夫人李纨一早起来,又加派了几个得力家丁到举场去接,都像担着心事,唯恐或有闪失。可巧那天贾兰出场甚早,到了家里不过未牌时候,王夫人、李纨见了他自是欢喜,问长道短,搬东接西,忙乱了好一阵。贾兰又去见了贾赦、贾政、拿出场作呈阅。贾政见那文章做得气象发皇,理法细密。说道:“很有几分可望。”又叫他誊了清稿,送给学里太爷去看。原来场中首艺,钦命题目是为政一章,于贾兰笔路本近,又受贾政之教,才敢扬才使气,倒深合了当时的风气。代儒阅过,又浓圈密点,加了批语,着实夸奖了一番,说是必中的。在候榜期内,仍旧用他的折卷工夫。
此时,王夫人却因贾琏急欲回南,家事乏人照料,正在筹虑。原来凤姐灵柩那年由贾蓉运回南边安葬,贾蓉于墓工本不在行,未免简率。又赶上春令多雨,坍坏了一大片。贾琏得信,想起凤姐生前好处,便要亲自去修墓。先叫平儿回了王夫人,这天又亲自至王夫人处商量。
王夫人道:“你们夫妇的情谊去一趟是应该的,只是你那年送林妹妹回南,家里全亏凤丫头撑着,后来凤丫头没了,你上一趟台站就闹得七零八落,如今可交给谁呢?我想平儿人还明白,一切情形也熟悉,只可叫她暂管几天,横竖你就要回来的。”